Q:2019年緊接著完成也是南管短片的《宿譜》,可不可以談談為什麼想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,又再拍攝關於南管的紀錄片?
我好像快被認為是個只會拍南管的導演了(笑)
我想先談在這部片之前的心境。在《南聲囝仔》拍完後,我也從台南搬回到了台北,「回家」這件事情應該是開心的,完成了一部片也應該是開心的,回到台北工作後,又恢復到步調很快的生活,有時候覺得三年在台南的生活好像是平行時空自己另一個人生,總覺得星期三下午不應該在工作,而應該在南管班跟著上課才對(笑)
後來才知道,自己這樣的「症頭」應該是來自於拍攝後的難以抽離,難以跟這群被攝者說再見。回來台北工作之後,也忙了不少案子,有藝術家相關的、流浪狗議題的、獨立樂團的…等等,但都在一次又一次的映後分享裡,再再將自己拉回台南的那個當下,也因為有一段時間一直在映後座談,透過每一次跟不同觀眾的對談,總會讓我想著,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,我要放什麼元素進來,然後一直有個直覺,終有一天,一定會再回來拍攝的。
2019年年初,看到彰化南管藝師郭應護老師仙逝的新聞,當我還在創作《南聲囝仔》的時候,就曾經跟彰化縣文化局索取郭應護老師生命史的相關資料,作為論文的文獻參考。不過幾年的時間,時空回到了2019年,一邊看著新聞的同時,我一邊在跑著映後座談,我突然在那一刻意識到自己,拍紀錄片的速度,比不上藝師一個個消逝的速度,我感到慚愧,也很感嘆南管相關的影音資料處理得總是草率,忽然有一種得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的壓力,覺得得繼續拍下去才可以。
2019年的4月,剛好看到台南有個拍攝台南聲音的影像比賽,我直覺就想到了南管,在這個時間點出現這樣的徵件,真的就像是南管在召喚自己要繼續拍攝一樣,連趕了幾日的企劃書,那時候的方向就覺得需要一部跟前作完全不同風格的影像出現,而且應該會是比較沉重的調性。再次認真投入,就像當年開始埋入這堆文獻資料般的投入,所以企劃書幾乎是一氣呵成完成的。
Q:《宿譜》片名很有意思,其實片名就已經透露創作者的意識形態,非南管人乍看片名應該不懂這個意思,導演當初為什麼想以這個為片名?
雖然是紀錄片,但還是有企劃跟大致的腳本,這次的創作方向,比較像是自己已經有了對南管這個脈絡的既定想法,加上自己的觀察揉和而成,也定調這部片就是要專程講「老」跟「凋零」這兩件事情。畢竟《南聲囝仔》還是一個比較正向的呈現,有孩子的學習過程、學長姐接棒的傳承,還是一個比較有希望的未來,但是對我而言,我知道我可以拍到這群孩子是緣分,未來會怎麼發展,也許並不那麼樂觀,我想透過第二部片的創作,讓大家用另一個角度去面對南管藝師老去的事實,以及傳承遭遇的困境。
之後才進階到片名,想過很多種版本,想過要用南管的曲名來命名的也有,但總覺得不像片名。有一天,想到每一次在南管班,要「煞譜」前,老師總是會說:「欲煞譜了!」小朋友疑惑的問:「老師,什麼是煞譜?」老師笑著說:「煞(ㄙㄨㄚˋ),就是要結束啦!要下課了啊!最後一首了啊!」小朋友總會開心的就定位,因為他們知道,演奏完這首,就可以下課了。
這個場景,我曾經一度想剪進《南聲囝仔》的片中,但歷經修修剪剪最後並沒有保留,而「煞譜」這個名詞就一直放在我心中,因為是台語發音,在網路上也看到另一種寫法為「宿譜」,覺得「宿」這個字較為文雅,也有一種宿命感,這個方向也較符合自己創作的方向,所以就決定了這個片名。
Q:《宿譜》在片中放了篇幅不小的《四時景》音樂,這樣的企圖以及用意是什麼呢?
《南聲囝仔》片中,其實有一段不短的(金爐寶篆)祭祀片段,每一次映後我都特別説明,我放的不是完整版的,是經由我剪接過的。
有沒有可能在《宿譜》中,再度呈現這樣的橋段,但不透過我在音樂上的剪輯,得以呈現幾小節即可。之後,就開始聽各種譜,當然直覺想到的就是四大譜,其中又以「四時景」是我的最愛,彷彿真的可以聽見春夏秋冬般的起落,而「四季」這樣的形容,也很符合我片中想傳達的「南管聲四季猶在」的意象。
但是在這麼短的篇幅中,放了完整版的「四時景」,大概會以為在看活動紀錄吧!
於是,跟孩子們討論過後(沒錯,老師表示孩子們決定即可),決定以「選節」的方式來錄製,當時的畫面已想好是由南管聲的廟宇疊加畫面到音樂廳,製造出「廟宇即是音樂廳」的場域連結感,記得在後製剪接的時候,真的看到疊加的畫面都要落淚。
當然,動員到音樂廳拍攝又是另一件故事了,現在回想起來真的好麻煩...從場地,到配合老師、孩子們、各工作人員時間,可以順利完成這件事真是謝天謝地...我真的不要再來一次了,真的非常累...。
Q:拍攝《宿譜》的過程應該很順利,畢竟已經有這麼完整的《南聲囝仔》在前,但導演在製作過程聽說壓力還是很大,可以談談這個過程嗎?
哈哈哈!只要是拍片就沒有輕鬆的好嗎?
感覺我跟被攝者們都熟到不行,應該想拍什麼就可以拍什麼吧?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啊!紀錄片要拿捏得剛好最好,不能太陌生,但也不能太熟!舉例而言,一場我們到北藝大拍攝他們北上演出的畫面,攝影師在一樓拍攝他們上樓的畫面,然後以飛奔速度跑到三樓,電梯門一打開,孩子跟校長笑著對攝影師說:「阿宏!好厲害」這樣的畫面,完 全 不 能 用(崩潰)
再來就是大魔王的最後一場戲,因為製作經費拮据,實在無力負擔高額的音樂廳場租費用,光是場景租借,跟同事就忙到人仰馬翻,最後是清單列出來的場景一個個擲杯問神明,神明表示南藝大會很順利的借到(當時場地連問都沒問),結果真的打去南藝大,問了一個週日晚上的時間,還真的願意借給我們,真的超感謝母校接住了這部片!
拍攝那天有多累多崩潰就不再贅述,可以提的事情是,當我們好不容易大隊人馬到了現場,只見舞台上一台鋼琴豎立在畫面的左側,攝影師很明確告訴我,這台鋼琴避不掉,一定會拍到,最後在徵得校方同意下,一群人將鋼琴移動到音樂廳外面,這時候超級無敵感謝這些孩子們都孔武有力啊(哭)
過程還有發生了非常多事情,包含湊齊所有孩子們的時間就足夠讓我崩潰,他們已然不是那個想約就可以約的年紀了,要考試的、要打工的...可以湊齊的完整時間只有週日的晚上,只好辛苦老師陪我們一起「瘋狂」,在週日的晚上,陪著我們一場又一場的來過,拍到最後老師真的跟我說,他拍板拍到手好酸,我真是罪過...
真的,如果我知道拍這部片會這麼累,我一定不拍...
也因為這部片背負著太多壓力,包含我自己決議要在網路平台的露出,長期以來《南聲囝仔》紀錄片這層神秘的面紗,有了可以讓人可以一窺究竟的畫面,也相信很多原觀眾等著看我這次會端上什麼菜,再加上交片的壓力,絕對是在最高壓的狀態。
你問我最後的成品滿意嗎?我永遠都覺得有可以再加強的地方,但我知道,這已經是這個階段的我,可以完成最大的極限。我並沒有因為《宿譜》的片長較短,覺得很多地方都可以簡單帶過,相反的,也因為片長較短,變成每個畫面、每一句話都得是重點才行。這次也因為製作時間的匆促,加上回台北生活後,再回到台南拍片不容易,時間跟預算成本都得提高非常多,為了節省預算,屢屢工作人員都得開著夜車返回台北,真心都覺得我們都用命在拍片,自己到底在堅持什麼,可能短時間很難看出答案來,放在網路上的點閱率也有限,如果我們的努力,可以讓一些人開始有不一樣的想法,請相信不會只有我一人的功勞,因為每一部片的誕生,都是那麼的不容易。